落花之美：“椿花落了，春日为之动荡”

青岛新闻网12月22日讯 “椿花落了，春日为之动荡。”这是石刻於日本京都洛东法然院的俳句。山茶花在日文中被称为“椿”，花落之时，一树山茶同时凋零，颇具壮烈、悲怆之美，被日本人誉为“落椿”，视之为武士的灵魂。满地凋零却完好如初的山茶花，那是一种不眷恋生命，倾注热情追求永恒的壮志雄心。

今天分享的文章来自一本关于花的书——《庭前花未开》，这本书里记录了三十余种花卉的故事。今天，我们就来重点聊聊椿花。

我对椿这个词的认识，来自两个地方。

一是“上古有大椿者，以八千岁为春，八千岁为秋”，这是《庄子·逍遥游》里的话，庄子说的椿大概指一种寿命很长的植物，后来椿被比喻为长寿，也指代父亲，有了“椿庭”一词，与指代母亲的“萱堂”对应。现在语境下的椿，指的是香椿或臭椿，香椿是一种嫩叶可为菜食的植物，是早春的芳香美食，总是才长出来就被摘去，为采摘方便，还总被修剪的低矮。

臭椿，即樗，庄子和惠子辩论过这个植物，惠子说它“大而无用”，徒有粗壮的枝干，又结满树瘤、木质疏松，根本没法用作材料，只能作为柴火。庄子回答，樗树因为无用而自由生长，不会遭遇砍伐之灾，能活着，并活得更长，还能让人乘凉。

虽有庄子背书，但是樗最后流传下来的意思还是不好，诗经上的“采荼薪樗”的说法影响更深，比如有人说自己是“樗栎之材”，表示没有才能，不过是柴火。所以上古之大椿，即非香椿，也非臭椿之樗，若是香椿和臭椿之优点的结合，用来指代父亲倒也是可以。

另外一个对椿的认识，来自日本。日本有一系列经典的美容用品，是以椿的果实为原料制作，产品包装也绘有椿的图片，就是一种山茶花。日本把山茶花叫做椿，但是日语里仍有山茶一词，翻日本古代的植物志或是植物图谱，山茶、椿列在一起，这个山茶就不是我们说的山茶，指的是茶梅，一种冬天开花的同为山茶科的植物。而我们说的山茶花一般是在春天开花，各种瓣形花色，品种非常丰富。

日本椿一类的化妆美容品，多是油类，这让我想到国内的野生山茶子油，虽为烹饪用油，其实与椿油就是一类。不过日本椿虽指山茶，但提到椿，往往还是指单瓣红色、花蕊黄色一种山茶，主产区是东京附近的大岛，名大岛椿，大岛这个地方亦是赏椿胜地。

以日本人的观察，椿与山茶的不同，不仅是开花季的区别，花瓣凋落的方式也不一样，这直接影响了他们对这两类植物的喜好程度。

我种了几株茶梅，即日本人说的山茶，花盛放之后，花瓣开始凋落，在茶梅开花这一两个月的时间里，花瓣老一瓣落一瓣，零零散散，有一种不舍，又无可奈何。而日本椿则是在开到最旺盛的时候，突然整朵连着花托一起掉落，决然干脆。我有一株松子壳山茶，瓣形如崩开落子以后的松球，也是这样，开着好好的，还来不及剪枝插花，就突然掉地上了，像是整个松球掉落。但在日本人看来，椿花的掉落，是一种悲怆之美，就同战败的武士在残局种切腹自刎，身边的介错人一刀将之斩首，生命忽然坠落，如椿花坠地般壮烈。

在日本京都洛东法然院有一石刻，一句“椿花落了，春日为之动荡”，是颇为壮烈的画面。

单瓣红花黄蕊的日本椿在国内不是很常见，大概国人不喜欢这般简单的花形。国内多重瓣、复瓣品种，甚至追求一株多色。有一种名十八学士的山茶，在金庸的《天龙八部》中被夸张描述，成为山茶中的天下极品，一株开十八朵花，朵朵颜色不同，且形状也是各异，开时齐开，谢是齐谢。这是金庸虚构的山茶花品种，却也正是国人所追求的。

现在花市上的确有十八学士，一种是嫁接品种，将不同花色的山茶嫁接在同一株上，另一种是花瓣多达十八轮左右的品种，有红、白、粉等不同花色。无论哪种都不是金庸所虚构的那种。

关于日本椿，有说也有红花和白花两种，传说本来并没有红花椿，一位武士在椿前自刎，血洒在白色的椿花上，然后就有了红椿。这个场面让我想起昆汀·塔伦蒂诺的电影《杀死比尔》中，乌玛·瑟曼与刘玉玲在庭院的雪地上打斗的那场戏，血腥，唯美。

我们谈到杜鹃滴血映山而红时已觉够残忍，但日本人可以这样血淋淋来谈论和描述一种花。在传统文化中，日本人喜欢椿，与喜欢樱花一样，都与欣赏死亡有关，一种物哀美。樱花短暂的盛开又很快落去，是死给你看，赏樱即是看你死去。生命很脆弱，即使你才盛放，一阵风来，便让你四分五裂，零落成泥碾作尘，或是整个落地，都是轰轰烈烈。生活在日本这样一个岛国，随时而来的地震、海啸或台风，让生命无常。死亡是一个意外，与生一样，为何不能欣赏。

椿在两地，各指代不同两个植物，在大陆上追求八千岁而不崩，在海岛上欣赏斩首般的壮烈。